荊公體別解論文

時間:2021-04-24 20:01:16 論文 我要投稿

荊公體別解論文

  一般認為,“荊公體”是針對王安石后期的詩歌風格而言。它的詩歌載體主要是以絕句為主,藝術風格上則寓悲壯于閑淡,雅麗精絕,脫去流俗,鍛煉精巧等等。近些年來,也有學者從王安石的詩藝發展、政治生涯、晚年心態、思想轉變等等方面追溯“荊公體”形成的原因。一些流行的文學史著作也接受了他們的論斷,如“面向二十一世紀課程”系列中的《中國文學史》第三卷第三章第四節《王安石的詩歌》便說:“后期王詩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寫景抒情的絕句,正是這些詩使王安石在當時詩壇上享有盛譽。……從宋人的這些言論來看,人們稱王詩為‘王荊公體’,主要是著眼于其晚期詩風。”其實,所謂的“(王)荊公體”也好,“介甫體”也罷,它們最初指稱的都不是王安石后期的詩歌風格,其載體也不是他晚期的絕句或古體,它指的僅僅是集句創作。集句創作,向來被認為是一種游戲之舉,并無多大文學價值。后人之所以對“荊公體”發生誤讀,除了望文生義外,還由于受到了傳統詩論的影響所致。以下筆者將對“荊公體”的內涵略加考辨。

荊公體別解論文

  在討論“荊公體”時,研究者們大都是從嚴羽的《滄浪詩話·詩體》開始的。嚴羽在“王荊公體”下自注道:“公絕句最高,其得意處,高出蘇、黃、陳之上,而與唐人尚隔一關。”在此,嚴羽并沒有說明“王荊公體”的內涵,也并沒有點明“王荊公體”便是指王安石的絕句,而僅僅是羅列出這一詩體而已。莫礪鋒教授以為“王荊公體”一詞首出嚴羽,似未妥(《南京大學學報》社科版1994年第1期《論王荊公體》)。因為早在北宋后期,江西詩派中的洪芻便已經提及“荊公體”了。《老圃集》卷上“七言古”中有《戲用“荊公體”呈黃張二君》一詩,全文為:

  金華牧羊兒,穩坐思悠哉。誰人得似張公子,鞭笞鸞鳳終日相追陪。長夏無所為,壘曲便筑糟丘臺。古今同一體,吾人甘作心似灰。南方瘴癘地,郁蒸何由開。永日不可暮,渴心歸去生塵埃。人生會合安可常,如何不飲令心哀。張公子,時相見,我能拔爾抑塞磊落之奇才。只愿無事常相見,有底忙時不肯來。

  王安石改封荊國公是在宋神宗元豐三年九月,就筆者管見,洪芻似乎是宋代最早提及“荊公體”的詩人。這首詩的標題是“戲用荊公體”,從洪芻模仿的詩歌文本來看,他所謂的“荊公體”實際上指的是“集句體”。而他所寫的這首詩,正是一首標準的“集句”詩,也即宋人所謂的“百衲”體。整首詩歌全部是洪芻引用前人的詩句堆積而成,并非自己的原創。茲考如下:首句“金華牧羊兒”,出自李白《古風五十九首》中的“金華牧羊兒,乃是紫煙客”。次句“穩坐思悠哉”出自杜甫《放船》詩中“江流大自在,坐穩興悠哉”,字句稍有不同,或與所見版本有關。第三句“誰人得似張公子”出自王安石《贈張軒民贊善》中的“誰人得似張公子,有底忙時不肯來”,后句亦為洪芻用為此詩的最后一句。第四句“鞭笞鸞鳳終日相追陪”出自韓愈的《奉酬盧給事云夫四兄曲江荷花行見寄并呈上錢七兄閣老張十八助教》。第五句“長夏無所為”出自杜甫的《課伐木》中的“長夏無所為,客居課奴仆。清晨飯其腹,持斧入白谷”。第六句“壘曲便筑糟丘臺”出自李白《襄陽歌》中的“此江若變作春酒,壘曲便筑糟丘臺”。第七句“古今同一體”出自杜甫《狄明府》的“大賢之后竟陵遲,浩蕩古今成一體”。第八句“吾人甘作心似灰”出自杜甫《曲江三章》中的“比屋豪華固難數,吾人甘作心似灰”。第九句“南方瘴癘地”出自杜甫《夢李白》中的“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第十句“郁蒸何由開”出自杜甫《夏日嘆》中的“朱光出厚地,郁蒸何由開”。第十一句“永日不可暮”出自杜甫《夏夜嘆》中的“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腸”。第十二句“渴心歸去生塵埃”出自盧仝《訪含羲上人》中的“轆轤無繩井百尺,渴心歸去生塵埃”。第十三句“人生會合安可常”出自杜甫《湖城東遇孟云卿復歸劉顥宅宿宴飲散因為醉歌》中的“人生會合不可常,庭樹雞鳴淚如線”。第十四句“如何不飲令心哀”出自杜甫《蘇端薛復筵簡薛華醉歌》中的.“古人白骨生青苔,如何不飲令心哀”。第十五句“我能拔爾抑塞磊落之奇才”出自杜甫《短歌行》中的“王郎酒酣拔劍斫地歌莫哀,我能拔爾抑塞磊落之奇才”。第十六句“只愿無事常相見”出自杜甫《病后過王倚飲贈歌》中的“當時得意況深眷,但使殘年飽吃飯,只愿無事常相見”。最后一句已見上。

  那么,為什么洪芻把“集句體”稱之為“荊公體”呢?這是因為,“集句體”的產生雖然現在仍然眾說不一,或謂起于六朝,或謂起于宋初,但是在宋代,許多學者卻認為,這一獨特的文學體式的創始人是王安石。沈括《夢溪筆談》卷十四載:“荊公始為集句詩,多者至百韻,皆集合前人之句,語意對偶,往往親切過于本詩。后人稍稍有效而為之者。”《蔡寬夫詩話》云:“荊公晚多喜取前人詩句為集句詩,世皆言此體自公始。”即使是對此稍有異議的,也都承認“集句體”是在王安石手中發揚光大,而王安石最工此體。蔡絛《西清詩話》謂:“集句自國初有之,未盛也。至石曼卿,人物開敏,以文為戲,然后大著。……至元豐間,王荊公益工于此。人言起自荊公,非也。”周紫芝《竹坡詩話》謂:“集句近世往往有之,惟王荊公得此三昧。前人所傳……非不切律,但苦無思爾。”由于王安石晚年的集句創作相當頻繁,而且質量很高,所以時人都往往以為“集句體”濫觴于他,于是便以他的封號或名字名之。此外,集句的創作雖然在北宋后期頗為風行,但許多人卻以戲謔之技目之,視之為游戲、小道。陳師道《后山詩話》載:“荊公暮年喜為集句,唐人號為‘四體’,黃魯直謂正堪一笑爾。”《宋稗類鈔》卷二十二載:“晁秘監美叔以集句示劉貢父,貢父曰:‘君高明之識,輔以家世文學,何至作此等伎倆,殊非我素所期也。’”這也是為什么洪芻要在“荊公體”的前面加上一個“戲”字的緣故。 除了“荊公體”的稱呼之外,宋人也常常以王安石的字“介甫”來命名“集句”這一比較特殊的文學體式。比如,李綱《梁溪集》卷二十一《胡笳十八拍》序謂:“昔蔡琰作《胡笳十八拍》,后多仿之者。至王介甫集古人詩句為之辭,尤麗縟凄婉,能道其情致,過于創作。然此特一女子之故耳,靖康之事,可為萬世悲。暇日效其體集句,聊以寫無窮之哀云。”所謂“效其(介甫)體集句”,正是宋人以王安石的字來指稱“集句體”的印證。一直到南渡以后,宋人依然保持了這種習慣性的稱呼。如南宋喻良能《香山集》卷十五《讀韓詩有感用“介甫體”》謂:“少陵無人謫仙死(原注:《石鼓歌》),吏部文章日月光(原注:《沿流館詩》)。半世遑遑就選舉(原注:《贈侯喜》),十年蠢蠢隨朝行(原注:《和盧郎中》)。”所謂的“介甫體”,也就是洪芻所“戲用”的“荊公體”,也即“集句體”。但盡管喻、洪兩人都是在寫作“集句”詩,二人所作還是稍有不同:洪詩中的各句都未標明出處,而喻濤卻比較誠實一些,一一標明。事實上,由于集句這一創作體式是在王安石手中發揚光大的,而且在士人群體中產生了巨大影響,所以當時或后世的詩人在創作集句時,往往便自稱是學習、模擬王安石,而在“集句史”上,王安石則處于一種開山祖師的地位。如黃庭堅《山谷集》卷二十六《跋王慎中胡笳集句》謂:“湓城王寅慎中,擬半山老人集句《胡笳十八拍》。”牟《牟氏陵陽集》卷十二《厲瑞甫唐宋百衲集序》謂:“(集句)實始于半山王公……四明厲君震廷瑞甫,博學工詩,尤喜集句,合異為同,易故為新,大抵效半山而自有活法。”

  另外,南宋還有一條關于“王荊公體”的材料不能不予以辨析。周煇《清波雜志·別志》卷三載:“秦會之忠獻公自著文字,惟尚簡古,自云效‘王荊公體’。《謝車駕幸第家人輩各拜恩數表》首云:‘注目帝車,方望云而盤辟;移居仙境,容舐鼎以飛升。’中謝后云:‘婦子孫息,同荷優恩;官封服章,獵登常級。’末云:‘臣敢不治外自內,訓子及孫。共肩忠孝之心,永享國家之福。’《祐陵復土被命撰哀冊文》首云:‘十年生別,萬里喪歸。’語簡而意深類此。”在此,雖然秦檜所著的文字是典型的四六文,但他所學習的“王荊公體”,依然指的是“集句體”。因為“集句”這一創作體式,不僅僅可以用到詩歌的創作中,也可以用在詞與四六文的創作上,乃至出現了“四六集句”此類的稱謂。就詞而言,王安石和黃庭堅等人都寫有“集句”詞。而就宋代官場上通行的四六文而言,倘若作者不能做到詞意的貫通與流暢,而徒知堆砌經史之語,也會貽人“集句”之目。宋陳鵠《耆舊續聞》卷五載:“四六用經史全語,必須詞旨相貫,若徒積迭以為奇,乃如集句也。”北宋大觀以后,由于朝廷慶賀等事有許多不循常規,負責起草賀表的官員頗難勝任,于是蔡京便以“集句”的體式來濫竽充數。葉夢得《石林燕語》卷三載:“舊大朝會等慶賀,及春秋謝賜衣,請上聽政之類,宰相率百官奉表,皆禮部郎官之職……大觀后,朝廷慶賀事多非常例,郎官不能得其意,蔡魯公乃命中書舍人雜為之。既又不欲有所去取,于是參取首尾,或摘其一兩聯次比成之,故辭多不倫,當時謂之集句表。禮部所撰,惟春秋兩謝賜衣表而已。”其中所謂“參取首尾,或摘其一兩聯次比成之”,正是典型的集句作法。可見,不僅僅詩詞的創作可以用“集句”的方式來“游戲”,四平八穩的官樣文章也未嘗不可以此來偷懶耍滑。當然,以此種方式創作四六而沾沾自喜的人也大有人在。沈作喆《寓簡》卷五載:“前輩謂今古文章無不可作對者,如以‘不有君子其能國乎’對‘長為農夫以沒世矣’;以‘九州四海悉主悉臣’對‘億載萬年為父為母’。予《試弘辭表》有云:‘有文事有武備與神為謀;無智名無勇功唯圣時克。’此四六集句,其可以為戲笑。東坡表啟樂語中,間有全句對,皆得于自然,游戲三昧,非用意巧求也。翟公巽謝對衣金帶表云:‘謂臣有緇衣之宜,敝予又改;以臣從大夫之后,不可徒行。’其為越州,以擅放稅降官謝表云:‘豈若秦人,坐視越人之瘠;既安劉氏,敢虞晁氏之危。’”那么,上引秦檜的四六文,是否也是屬于集句這一創作體式呢?筆者以為是的。比如,第一句中“帝車”,表面上似乎平淡無奇,其實是不折不扣的“經史中語”,出自《晉書》卷十一《天文上》:“魁四星為璇璣,杓三星為玉衡,又曰斗,為人君之象,號令之主也。又為帝車,取乎運動之義也。”“望云”一詞頗為費解,其實它是“望云霓”的縮寫,而后者是孟子的一個相當有名的比喻,《孟子注疏》卷二下:“書曰:湯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盤辟”則是出自儒家經典的注疏,《論語注疏》卷十“足躩如也”句,包注曰:“足躩,盤辟貌。”“舐鼎以飛升”引用的是《前漢書》中淮南王劉安死后雞犬升天的典故。“治外及內”則是自《周易·蠱》“九二:干母之蠱不可貞”中的古注,《厚齋易傳》卷十二《易輯傳八》載:“閭丘逢辰曰:‘二負剛明之材,于蠱之時,欲治遠自近,治外自內,豈屑屑然以閨門為己任哉。干母之蠱,亦時焉而已。’”即使是看似口語的“生別”一詞,其實也是淵源有自,《水經注》卷二十六“沭水”下酈注曰:“故《琴操》云:殖死,妻援琴作歌曰:‘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由此可見,上引秦檜的四六文創作,表面上看來似乎平淡無奇,但實際上處處在堆砌“經史中”語,難得是這些經史之語居然與當下的情境融化無跡,如出己意,這正是集句這一創作體式的最高成就(全篇集別人的詩句,這是集句這一體式的最成熟的狀態。除此之外,集句這一創作體式還包括集經史語、集字、集句四六、集句賦等等,見祝尚書《論宋人雜體詩》,《四川大學學報》社科版2001年第5期),確實可與王安石的集句名作《胡笳十八拍》媲美。由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秦檜自稱效“王荊公體”以及周煇對其“語簡而意深類此”的評價了,后者的確是中肯之論。

  最后,既然“荊公體”指的是“集句體”,是一種游戲之作,那么,為什么研究者往往將它視為王安石后期詩歌創作(主要是絕句)的藝術風格,并且不遺余力地予以推崇呢?(按,就筆者管見,自滄浪以后直至清末,學人論王安石之詩時罕有提及“荊公體”者。最早將“荊公體”與王安石的詩歌藝術特色相聯系的似乎是程千帆、吳新雷主編的《兩宋文學史》,謂:“王詩在藝術風格上是有特色的,所以嚴羽在《滄浪詩話·詩體》中列有王荊公體。”此后莫礪鋒《論王荊公體》一文從體裁、風格、語言等方面闡釋“王荊公體”,將其視為王安石詩歌創作的代表。)筆者以為,這恐怕主要是受了嚴羽《滄浪詩話》“大名”的迷惑,所以在解讀嚴羽列出的“王荊公體”時便有意無意地有刻意抬高的傾向;再兼以潛意識里深受傳統詩論的影響。比如,從陳師道、葉夢得等人開始,宋人便對王安石晚年的詩歌創作推崇備至,如陳師道《后山詩話》所謂“公平生文體數變,暮年詩益工,用意益苦”;葉夢得《石林詩話》卷上所謂“王荊公晚年詩律尤精嚴,造語用字,間不容發。然意與言會,言遂意遣,渾然天成,殆不見有牽率排比處。……但見舒閑容與之態耳。而字字細考之,若經隱括權衡者,其用意亦深刻矣”;許《彥周詩話》所謂“東坡海南詩,荊公鐘山詩,超然邁倫,能追逐李、杜、陶、謝”;張邦基《墨莊漫錄》所謂“七言絕句,唐人之作往往皆妙。頃時王荊公多喜為之,極為清婉,無以加焉”,等等。這樣,在解讀《滄浪詩話·詩體》中的“王荊公體”時,便自然而然、有意無意地將“王荊公體”和嚴羽的小注“公絕句最高,其得意處,高出蘇、黃、陳之上”聯結在一起,從而做出了與詩體本身無涉的闡釋。

  至于嚴羽在“荊公體”下的自注:“公絕句最高,其得意處,高出蘇、黃、陳之上,而與唐人尚隔一關。”愚以為不一定是在解釋荊公體,而只是借楊萬里的詩表達對王安石詩歌的看法,即在嚴羽看來,王安石詩體中成就最高的絕句,亦與唐人差了一截。退一步講,即使有新的材料確證嚴羽所說的“荊公體”就是指王安石晚年的詩體,也不影響本文對“荊公體”的歷史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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