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雙手生萬物隨筆
有一次家里停電,我用一個小砂缽放在煤球爐上煮出了米飯,被鮑老師驚為天人——他第一次見到有人能不用電飯煲煮出飯來。
正是認識了鮑先生以后我才體會到作為農村人的“優越性”,在生活常識這個領域,我可以完虐這個大我足足一輪的城里人。
生長在城市里的人,他們生活在生活的終端,是插電才能行走吃喝的電動娃娃,離開了現代化就寸步難行。而我們農村人,生活在生活的源頭,個個都是自帶原始驅動的,我們從小就在學習如何在一無所有的荒蕪里建立生活。
在我的老家,我是出了名的“書呆子”和“大笨蛋”,說到生活技能,每一個鄉親都能輕松碾壓我。有的時候,對于他們的堅忍和能干我簡直只能仰望,比如我的四叔。
想起四叔,最深刻的印象是他獨自一人蓋房子。
父親兄弟幾個都結婚很晚,很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沒有房子,四叔早早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他準備自己給自己蓋一座房子。
他先把老屋旁邊的宅基地雜草割盡,除根,磚頭搬走,整理成一塊平地,然后開始挖泥燒磚。他自制了一個小木箱,把和得正好的泥填入木箱,塑成方塊,再用鐵線割成一塊塊磚胚,壘起來曬干。一座房子需要多少塊磚?我不知道,我只記得一整個春夏他都在那塊空地里忙活,不斷地重復挖泥、和泥、填箱、割胚、曬磚。
泥磚做好后,他開始壘窯燒磚。還是一個人。把磚胚砌成一個圓形的窯,忘了燒了多久,磚被燒硬,變成了暗紅色。然后他開始砸石頭墊地基,再就是蓋房子了。一塊磚一塊磚相疊,中間夾上水泥,慢慢地壘成一道墻,幾道墻一連,就成了一間房。
除了上梁那一天附近的親戚都來幫忙,幾乎有小一年的時間,他都是一個人在宅基地上忙活,整個人吃飯睡覺以外就在泥巴里打滾。
一個人,一雙手,建起一座房子,不論嚴寒酷暑,他都低著頭佝著腰在宅基地上忙碌,愚公移山似的,一點一點筑起自己的巢,一天也不曾歇息過。那個一身泥水的身影詮釋著一個農夫最深刻的無奈和倔強,那樣的辛苦和孤獨是常人沒辦法想象的,可是沒辦法呀,他可依賴的只有自己那雙手而已。
有了梧桐樹,自然會有鳳凰來棲。房子蓋好后,鄰居給四叔介紹了一個對象。
我至今還記得四叔相親那天的樣子。他為自己蓋好了新房子,專門給自己買了白襯衫,腰桿筆直地去見相親對象,既有些害羞又盡量大大方方的,站在六奶奶門前的大樹下,玉樹臨風的樣子。
四叔身體不太好,又沒有什么文化,屬于村里最默默無聞的那種男人,從來沒有什么驚人之語,孤獨窮困至今。在他蒙塵般的一生中,只有過那一刻的鮮亮。
因為害羞,四嬸相親那天沒有到我們家來坐,只是站在鄰居家門口的敞坪上遙遙地看了一眼四叔的新房子,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他與四嬸結婚第二年就生了堂弟小波,可是沒過幾年便離了婚。離婚的'原因之一當然是因為窮,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四叔很軸。
作為一個最地道的農民,四叔的雙手太能干了,關于土地的一切事情沒有它擺不平的,他所擁有的一切都來自于那雙手。可也正因為如此,雙手便成了他唯一的信仰。很多農民都這樣,一切的關注都集中在手上,永遠都在忙著種和收,除此之外的一切事物都不那么重要了。
四叔性格冷硬,嘴也笨,只知道勤力干活,即使對待妻兒,也鮮有溫柔時刻。四嬸與他離婚后遠嫁異鄉,他把小波留在老家,獨自外出謀生,很多年里四處漂泊,父子之間的感情也十分淡漠。
前幾年他回到老家生活,那時寨子里已經沒什么人家了,家里的地大多退耕還林了,他便用這些年的積蓄開始辦豬場,自學喂養技術,自學獸醫,自己設計、建造豬舍,依舊是從無到有。最初的幾年一直賠錢,這兩年才算是步入了正軌。
我們回老家這天給他打了個電話,他騎車來姑姑家跟我們一起吃午飯。幾年不見,他更瘦了,頭發很久沒理了,亂如雞窩,因為下雨,褲腿上都是泥濘。飯后母親建議我們直接回市里,反正姑姑、姑父和四叔都見到了,禮物也都給了,我卻堅持要回老家寨子去看看,我想看看四叔的豬場。
老家一片蔥蘢,寨子清寂如創世之初,迎接我們的是一片狗吠,為了防賊,老屋四周用鐵鏈拴了好幾條狗。寨里的族人已悉數搬走,整個寨子長住的人只剩了四叔一個,也只有他這樣的人才能守得住這分寂寞。
他的豬舍建在家里另一塊宅基地上,像個矮矮的城堡,走進去一看,共分了十來個小間,都用水泥抹平了,豬們按月齡分房關著,還有幾頭母豬。難得的是豬舍里沒有一絲異味,地上、墻上干干凈凈,沒有一片垃圾,一切都井井有條。我問:你自己設計自己建的啊?四叔驕傲地一揚頭:當然啦。我又想起當年他為自己蓋房子的情景,不禁微笑。
除了豬場之外,他還把家里剩下的地全種上了,糧食蔬菜全都自給自足,還養了一群雞,門口種了兩排桂花。細雨將屋前屋后的綠又涂濃了一些,站在屋前,水氣濕氣霧氣交織,因為空曠,隨便一句話就能裊裊婷婷送出去老遠。四叔站在那里,說起他的生活,說起今年肉價上漲,臉上泛起了十分少見的神彩。看起來他的山居生活雖然忙碌又孤獨,但總歸是充滿希望的。
走的時候他給了我們很多他自己做的紅薯粉條和紅薯淀粉,還有一大筐土雞蛋。他說自己經常忙得沒時間做飯,雞下蛋又太勤,經常放壞掉。
人們搬走以后,草木開始飛長,車子稍走了幾步四叔的身影就被一排松樹擋住了。從車窗里斜斜地望向我們家的寨子,只見到零星幾座房子靜靜地矗立在山上,于細雨紛飛中任蔓草攀滿,可能再過幾年,它們就要被蔓草給消化降解。只有我的四叔還獨自守著他當年一手一腳建起來的房子,守著墓地一樣沉默冷寂的寨子,做最后一個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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