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史鐵生的《合歡樹》,我不奢望能夠說出什么新的東西。它看上去是一篇如此清晰明白的文章,甚至題記就給人充分的閱讀線索--“世界上有一種最美麗的聲音,那便是母親的呼喚。”或許是看上去太清晰明白了吧,這篇文章早早地入選中學語文教材,被作為歌頌偉大“母愛”的典型范文。事實上,比起對于《合歡樹》的文本解讀,我們至今更多能夠看到的是大量類似“教案”的文章,著重于在“賞析”的層面下功夫,有的文章甚至提出要以自己的親身經歷來幫助學生理解偉大的“母愛”[1]--言下之意,嫌史鐵生下的力度還不夠,因此如果老師教得不好,學生可能無法充分理解文中傳達的“母愛”主題。實際上,這本身就是一個很有趣的細節:如果這篇文章是刻畫“母愛”的典范,為什么顯得不容易理解?
這是一篇圍繞“母親”而作的文章,這一點毫無疑問;只是,迄今為止無論是賞析還是試圖研究這篇文章的論者,都有意無意地繞開了文本中一個明顯的曖昧之處:如果“合歡樹”代表或象征著母愛(托物言志),為什么文章再三強調自己多年來沒有再去看過長大了的合歡樹?有些論者認為,這一點顯示了作者對母親的愧疚;若果真如此,文章中的“我”為什么一面說道自己“后悔”沒有去看合歡樹,一面又表示讓別人背著去看也不是不可能?--簡言之,看起來似乎“母愛”是這篇文章浮在表面的寓意,而它的象征符號“合歡樹”倒顯得意義曖昧。如何理解“合歡樹”與“母親”的關系?在以下的篇幅中,我試圖借用齊澤克的“征兆”和“幻象”等概念,嘗試對此進行解釋--當然,這并不意味著《合歡樹》是一篇精神分析的“范例”文本;事實上,沒有一個文本是精神分析的范例,但任何文本又都是精神分析的范例。我只是希望,借用這樣一些工具,能表明當我們用“母愛”來解釋這個文本、甚至給它添枝加葉(例如,用其他關于母愛的文章來幫助解釋)的時候,我們有可能輕易打發了文章中敘述者表現出的欲言又止的復雜情緒。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作為文章標題的“合歡樹”直到文章過半時才出現--
我沒料到那棵樹還活著。那年,母親到勞動局去給我找工作,回來時在路邊挖了一棵剛出土的綠苗,以為是含羞草,種在花盆里,竟是一棵合歡樹。母親從來喜歡那些東西,但當時心思全在別處,第二年合歡樹沒有發芽,母親嘆息了一回,還不舍得扔掉,依然讓它留在瓦盆里。第三年,合歡樹不但長出了葉子,而且還比較茂盛。母親高興了好多天,以為那是個好兆頭,常去侍弄它,不敢太大意。又過了一年,她把合歡樹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時念叨,不知道這種樹幾年才開花。再過一年,我們搬了家,悲痛弄得我們都把那棵小樹忘記了。
“我”一開始并沒有注意到“合歡樹”的存在,甚至連搬家的時候都沒有注意它--“悲痛弄得我們都把那棵小樹忘記了”,表明在“我”眼里的“合歡樹”并非從一開始就與“母親”掛鉤。重要的是,“我”對“合歡樹”的重新認識(或重新發明)是通過他人的詢喚完成的:“有一年,人們終于又提到母親:‘到小院子去看看吧,你媽種的那棵合歡樹今年開花了!’我心里一陣抖,還是推說手搖車進出太不易。”“合歡樹”被回溯性地重新命名并借此獲得獨特的價值--更確切地說,是經過了誤認(開始以為是“含羞草”)到再認的過程;經過鄰居,敘述者“我”被詢喚為一個將“合歡樹”與“母親”關聯起來的主體。就此而言,我們可以把“合歡樹”理解為一個精神分析意義上的“征兆”:“征兆是無意義的蹤跡,其意義是不能從隱藏在過去的深溝中予以發現和挖掘的,而只能回溯性地構建--分析產生真理;即為征兆提供符號位置和意義的意指框架(signifying frame)。……每一次歷史斷裂,每一個新的主人能指的到來,都回溯性地改變了一切傳統所具有的意義,重構了對過去的敘述,使其以另外一種新方式具有可讀性。”[2]人們把“合歡樹”和“母親”聯系在一起,就在這一命名的瞬間,“我”開始賦予這棵曾經被遺忘的合歡樹以意義。--那么,“合歡樹”就是“母愛”的象征嗎?不是。
我搖車離開那兒,在街上瞎逛,不想回家。
……
與其在街上瞎逛,我想,不如去看看那棵樹吧。我也想再看看母親住過的那間房。
……
我搖車在街上慢慢走,不想急著回家。人有時候只想獨自靜靜地呆一會。悲傷也成享受。
文章中多次出現“我”不愿意到小院子里看一看,似乎在逃避面對什么東西--是因為“我”愧疚于母親嗎?或許是,但敘述者為什么又說,自己后悔前兩年沒有推車進去看看?似乎始終有重重困難阻礙敘述者進到小院子里,盡管這些困難其實根本不算困難:“我要是求人背我去看,倒也不是不行。”那么,為什么敘述者始終沒有回到母親曾經住的地方?為什么“我”始終沒有去看合歡樹?
如果我們把浮在文本表面、看起來容易理解的“母愛”(請注意,文章中沒有一處出現這個詞,甚至題記中也不是“母愛”,而是“母親的呼喚”)重新解讀為拉康術語中的“幻象”,或許可以對上述問題進行某種理解。在齊澤克的論述中,“幻象”是與“征兆”相對立的某種話語建構:“征兆暗示、示意某些沒有隔絕的、一致的大他者,大他者將回溯性地為其賦予意義;幻象暗示要刪除的、阻塞的、隔絕的、非完整、不一致的大他者--這就是說,他填補大他者的空隙。”[3]與其說作者希望借“我”來表達對母親的歌頌,不如說他早就意識到這樣一種歌頌會落入大他者話語(符號秩序)的圈套--“我”想表達的恰恰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母愛”(及其一系列扮演主人能指角色的能指,如“無私”、“寬容”、“勤勞”、“偉大”等等),而如果讀者把“我”不愿意進入小院子,理解為對“母愛”的愧疚心態,其實就與大他者話語相互合謀:重新縫合了文本通過征兆(“合歡樹”)而打開的縫隙。關于這一點,下文還要進行論述。目前我們需要注意的是,“我”拒絕回到小院子的行為,應該被理解為“拒絕向自己的欲望妥協”的行為。--對此需要進行如下解釋:一般意義上的“母愛”作為大他者話語建構的“幻象”,“使我們逃避那難以忍受的僵局,在僵局中,他者需要從我們這里得到某物,但與此同時,我們無力把他者的這一欲望翻譯成一個實證性質詢,翻譯成一個要去認同的委任”。“母親”對于“我”而言,是一種創傷性體驗,是無法被加以符號化、無法闡釋和理解的事情--是作為“幻象”的“母愛”的對立面。在這個意義上,“我”拒絕回到小院子,拒絕去重訪母親曾經居住過的屋子,就是拒絕作為“幻象”的“母愛”所建構起來的欲望客體:“當我們在現實中遇到一個客體,它具有幻象化的欲望客體的全部特征,我們仍然會多多少少地感到失望;我們體驗到了某種‘并非如此’;顯而易見的是,最終找到的實在客體并非欲望的指涉,盡管它具有一切必不可少的特征。”[4]由于敘述者并不試圖鄉愁般地歌頌“母愛”,他也就清楚知道,哪怕重新訪問母親曾經居住過的地方,看到那里“物是人非”的一草一木,也只會讓他“多多少少地感到失望”。
為了避免“合歡樹”成為與小院子類似的“幻象化”欲望對象,敘述者不愿意直接面對這棵每年開花的樹。但是,為了表明“合歡樹”具有的獨特地位(作為一個“征兆”),敘述者又必須以某種方式表向讀者標示其作為“征兆”的存在。因此文中出現了鄰居家的小孩這一角色:
說起我們原來住的房子里現在住了小兩口,女的剛生了個兒子,孩子不哭不鬧,光是瞪著眼睛看窗戶上的樹影兒。
在關于“母愛”的闡釋路徑中,小孩這個角色顯得有點多余;但是,“孩子”對合歡樹的“凝視”卻把后者的“征兆”地位顯現出來:在這里,凝視并不對事物進行解釋,但它把事物抵抗闡釋的一面顯現出來,“合歡樹”作為征兆,是“一個抵抗溝通與闡釋的惰性瑕疵,一個不能囊括在話語循環、社會粘結網絡循環中卻又成為其生存條件的瑕疵。”[5]換句話說,“合歡樹”本身并沒有什么意義--既沒有“合歡”的字面意義,也沒有“母愛”的隱喻意義--但它作為征兆卻意味著“我”對母親的復雜感情:圍繞“母親”這一創傷性體驗而建立起來的符號秩序,本身就因為這一創傷性(或不可能性)的內核(“母親”)而存在短缺,“幻象”(“母愛”或回到小院子看看)試圖填補這一短缺,而“征兆”(“合歡樹”)則扎扎實實地將這一短缺表征出來。當年“悲痛弄得我們把這棵樹都忘記了”,而如今,當這棵樹被重新命名為“征兆”的時候,它重新帶回了曾經的創傷記憶。
文章開頭幾段,都是敘述者對當年關于母親的種種事跡的追述。但是,敘述者采用的相對冷靜的語調,與其說體現出“母愛”的偉大,不如說“母親”的種種事跡無法被組織到一套完整豐富的敘事安排里。因此,敘述者受到的“安慰”也是來自某種神秘而不可知的東西:
坐在小公園安靜的樹林里,想:上帝為什么早早地召母親回去呢?迷迷糊糊的,我聽見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的心得到一點安慰,睜開眼睛,看見風正在樹林里吹過。
我們前面已經說過,“母親”占據著創傷性內核的中心,在這個意義上,也可以說它構成了符號秩序所無法化解的“原質(the Thing)”--符號秩序無法包容穿透的“堅硬內核”;并不是符號無法穿透的這個原質模糊了意義,而是任何試圖闡釋它的意義反過來令我們無法真正體驗這個原質帶來的震撼。敘述者對母親的追述,與其說是做出了解釋,不如說是表明了解釋的不可能性。
因此,一個有意思的問題便是:如果我們設想敘述者真的去看了合歡樹,這個行為的象征意味是什么?如果“母親”永遠是不可闡釋的,那么追求征兆的闡釋,又有什么意義?
在《合歡樹》發表之前三個月,史鐵生寫了著名的小說《命若琴弦》。如果假定作者在這段時間內的思想是一貫的,我們或許就可以從這篇著名的中篇小說里尋找答案。在小說最后,作為主人公之一的老瞎子,通過一輩子努力而終于彈斷了一千根琴弦,最終卻發現所謂的“藥方”只不過是一張白紙:
他一路走,便懷戀起過去的日子,才知道以往那些奔奔忙忙興致勃勃的翻山、趕路、彈琴,乃至心焦、憂慮都是多么歡樂!那時有個東西把心弦扯緊,雖然那東西原是虛設。老瞎子想起他師父臨終時的情景。他師父把那張自己沒用上的藥方封進他的琴槽。
對此,我們可以模仿齊澤克的話說:無法闡釋但卻始終在場的“原質”,并不是康德所謂的“自在之物”或認識論意義上的無能為力--相反,它本質上什么也不是,它就是一張白紙,一個空隙,一個短缺,一種創傷經驗,或本體論意義上的不可能性。當老瞎子回首過去經歷過的生活,回憶自己為了彈斷一千根琴弦而付出的努力時,他才意識到這些點點滴滴其實構成了真正的生活。但是,重要的并非由此得出結論認為“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恰恰相反,重要的是看到,原先呈現為阻礙的東西(需要彈斷一千根琴弦),最終證明就是問題的答案本身:“黑格爾式的從意識到自我意識的過渡,暗示出對某個嚴重失敗的體驗:主體(意識)想揭穿幕后的秘密;他的努力失敗了,因為幕后一無所有,而‘一無所有’就是主體。”[6]正是通過發現“藥方”上什么也沒有,老瞎子最終意識到自己生活的意義(成為“主體”),而不斷追求某種目的、不斷想要“揭穿幕后的秘密”的小瞎子,仍然有待自己去發現“真相”、認識自我。
回到《合歡樹》,我們發現,“合歡樹”作為征兆表征著符號秩序的短缺,它一方面拒絕任何闡釋,另一方面又把“我”詢喚為一個與此有關的主體,使“我”不斷產生希望追求和闡釋“原質”的欲望。但是,由于作為創傷性經驗的“母親”本身就是大他者(符號秩序)的短缺,追求闡釋的結果只有兩種:要么用“幻象”(“母愛”)填補并縫合這一短缺和空隙,建立起一套通常意義上的、充滿鄉愁的歌頌“母愛”的話語;要么面對下述事實:這一符號秩序的短缺也正是作為主體的“我”的短缺,“我”不可能通過縫合這一短缺而平息“征兆”帶給“我”的焦慮和欲望;穿透“征兆”的行為所揭示的真相,就只是這一“短缺”而已。追求真相,不過就是對此一永恒的“短缺”有所意識而已。敘述者把前一種可能性交給了將來長大了的“那個孩子”:
有一天那個孩子長大了,會想到童年的事,會想起那些晃動的樹影兒,會想起他自己的媽媽,他會跑去看看那棵樹。但他不會知道那棵樹是誰種的,是怎么種的。
“合歡樹”或許會和孩子的生活聯系在一起,成為過去生活的一部分,成為“物是人非”的一部分--也就是說,成為“幻象化”的欲望對象;但是,對于那個孩子來說,這棵樹不會成為一個指向創傷性經驗的“征兆”,或一個拒絕闡釋的客體。在這個意義上,這個孩子可以在“想起他自己的媽媽”的時候“跑去看看那棵樹”,但“我”卻不能夠,因為--
一個普通的日常行為,一旦發現自己占據了原質的不可能的位置,并開始化身為欲望的崇高客體時,就變成了不可能實現的奢望。這一客體或行為本質上可能是極其平凡的。它只需去占據大他者中神圣/禁止的空位,而一整套難以逾越的障礙圍繞著它出現;客體或行為,盡管極其平凡,還是無法達到或實現。[7]
我們或許可以把文章題記中的“母親的呼喚”過度闡釋為某種與“母愛”相對峙的因素:“母親”聲音的獨特性,并不落實為某些具體的主人能指,但它吸引人聆聽、動容、前往;它無法被置換為一系列普遍性的價值疊加,也不可被還原為某些固定的意象。與此相對,“母愛”的普遍性格往往包含著一套樣目繁多的價值或情感,哪怕據說“母愛”總是具有“不可替代”這一“單一價值”。歸根結底,確實可以說這篇文章是關于“母親”的獨一無二性,但這一獨特性卻無法被任何其他能指代替,甚至“偉大的母愛”也不行。這也就是為什么,敘述者再三寫道,其他人似乎都無法理解他:
獲獎之后,登門采訪的記者就多,大家都好心好意,認為我不容易。但是我只準備了一套話,說來說去就覺得心煩。
……
院兒里的老太太們還都把我當兒孫看,尤其想到我又沒了母親,但都不說,光扯些閑活,怪我不常去。我坐在院子當中,喝東家的茶,吃西家的瓜。
為什么別人無法理解“我”呢?因為只有“我”占據了那個“主體”的位置,“征兆”只向著“我”敞開其存在;也只有對“我”而言,“母親”呈現為原質的存在。就像卡夫卡《在法的門前》里那扇面向可憐的來訪者的“法的大門”--只有他能夠面對這扇門,而他又永遠無法進入這扇門。
淺析《合歡樹》的行文構思藝術
作者:魏敏
【摘 要】史鐵生的合歡樹是一篇文質兼美的好文章,其情感感人肺腑,許多有關于此文的鑒賞性文章也恰是從其思想情感方面入筆。其實在行文構思方面此文也堪稱典范,筆者就是從其行文構思的幾個突出之處進行簡要的賞析。
【關鍵詞】合歡樹 選材 敘述 構思 語言
《合歡樹》是史鐵生一篇追憶母愛的文章,寫于1984年11月。這一年,為自己付出一生辛勞的母親已經不在人世,但小有名氣的史鐵生卻時常懷念那位對自己不離不棄,含辛茹苦的苦難母親,并且想與慈愛的母親共享收獲的歡樂,可是偏偏已不能夠,這是怎樣的悲哀啊!于是在柔腸百轉之中寫下這至情的懷念。正如他在《有關廟的回憶》里寫道:“母親,她的靈魂并未消散,她在幽冥之中注視我并保佑了我多年,直等到我的眺望在幽冥中與她會合,她才放了心,重新投生別處,投生在一個靈魂有所訴告的地方了。 我希望,我把這個夢寫出來,我的黑夜從此也有了皈依” 1文章就是借合歡樹這一具有象征意義的事物表達了對母親的感激,懷念甚至歉疚。也許只有這樣作者才能在黑暗中找到皈依。
《合歡樹》能夠感人肺腑并且被選入人教版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語文選修系列《中國現代詩歌散文欣賞》教材中。原因是它不僅在思想上而且在藝術上也閃耀著獨特的光彩。
一、以小見大的選材
在寫作中對形象進行強調、取舍、濃縮,以獨到的想象抓住一點或一個局部加以集中描寫或延伸放大,以便充分地表達主題思想。即選用生活中的小事來表現大的主題。合歡樹的主題是表現母愛,可是作為身患殘疾的史鐵生的母親做的事何止千萬,但作者不是順手拈來即入文章,而是經過精心的篩選的。文章回憶了與母親共同生活的三十個年頭,然而僅選了生活中的幾個小小的片段,就把母愛表現的淋漓盡致。第一個片段是:第一個鏡頭是:10歲時,“我”作文獲獎,母親很高興,說自己當年的作文寫得還要好。“我”不服氣,故意氣她。這一片段暗含著對母親當時那種自豪感不理解并表現出的不屑的歉疚之情。最后兩句話“不過我承認她聰明,承認她是世界上長得最好看的女的。她正給自己做一條藍底白花的裙子。”2體現出“我”重新回首這件事時,內心充滿對母親的懷念敬意 。第二個片段是:20歲時,“我”兩腿殘廢后,母親為了讓“我”重新站起來,不辭勞苦,“全副心思放在給我治病上”3。當時,醫院放棄了“我”,“我”也“心想死了也好,死了倒痛快”4。而母親從不肯放棄“到處找大夫,打聽偏方,花很多錢”5這是一位母親對兒子最深沉的愛也是在我身體與心靈遭受沉重打擊時母親給我最不懈的安慰。文中說到“我的胯上被熏成燙傷”6,醫院的大夫說“這差不多是要命的事”7,“母親驚惶了幾個月,晝夜守著我,一換藥就說:‘怎么會燙了呢?我還總是在留神呀!’幸虧傷口好起來,不然她非瘋了不可。”8這是母親的自責,這種責備趕越重越能表達母親愛的深沉。第三個片段是:當母親發現“我”想寫小說時,鼓勵幫助“我”。“她到處給忘我借書,頂著雨或冒著雪推我去看電影,像過去給我找大夫,打聽偏方那樣,抱了希望。”9無論何時何地,母親都是兒子忠實而堅定的支持者。當一個人受到如此厚重的堅持時,怎能不燃起希望之火?
終于,30歲時,“我的第一篇小說發表了”10,“母親卻已不在人世” 11。 細心讀來,可以發現作者選擇的三個時間段分別是10歲,20歲,30歲,這都是“我”人生的重要轉折點,作者恰恰選擇了這些重要時刻的一些生活片段,表達了作者對母親的感激,也表現了的母親在兒子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這種藝術處理以一點觀全面,以小見大,從不全到全德表現手法,給寫作者帶來了很大的靈活性和無限的表現力,同時為接受者提供了廣闊的想象空間。這正是作者在選材方面的獨具匠心之處。
二、詳略得當的敘述
文章對“我”十歲時 、 二十歲時、 三十歲時和母親的生活狀況進行了概括性描述,突出重點,略去枝節。前三自然段主要敘述了 “我”的作文“得了第一” 、“兩條腿殘廢了” 和“文章發表”并“獲獎”三件事。而這三件事中又重點寫了二十歲時“腿殘”,概述了腿殘后的生活和想法“除去給人家畫彩蛋,我想我還應該再干點別的事,先后改變了幾次主意,最后想學寫作,”12卻詳細敘述了母親為我治病的經歷以及幫我學習寫作的經歷:“二十歲時” 13,“我的兩條腿殘廢了” 14 母親的全副心思“放在給我治病上” 15,她那時已不年輕,“頭上開始有了白發” 16。母親為我操碎了心,她“到處找大夫,打聽偏方” 17,“找來稀奇古怪的藥,讓我吃,讓我喝,或者是洗、敷、熏、灸” 18。當“我”說“別浪費時間啦!根本沒用!” 19要放棄治療時,母親總是說“再試一回,不試你怎么知道會沒用?” 20 “我的胯上被熏成燙傷” 21,她“晝夜守著我” 22一換藥就說:“怎么會燙了呢?我還直留神呀!” 23;當“我”關注生命的價值,寫小說時,她又鼓勵我,“到處去給我借書,頂著雨或冒了雪推我去看電影” 24。這其中有細節描寫、有語言描寫、有行動描寫。而種這有詳有略的寫法寄深情于冷靜的敘述之中,不急不躁,不枝不蔓。為我們再現了母親在我身患疾病時的憂慮,擔心以及對我的病的永不放棄的做法,生動感人,突出了懷念母親贊美母愛這一主題。
三、新奇精巧的構思
文題雖為“合歡樹”但全文并沒有直接描寫輸的部分,只是在后半部分若隱若現的提到合歡樹。其實文章并非以篇狀物類散文而是托物言志類抒情散文,即借合歡樹表達了母愛就是一種蔭蔽。文章主要由兩部分組成,前部分寫母親生前的事以我的突然殘疾為重點,突出了母親為我治病而心力憔悴但始終沒有放棄。主要表現了母親對我的悉心呵護。后面部分寫母親逝世后的事。作者把鏡頭推向了若隱若現的合歡樹,從另一個角度來表現母愛。合歡樹是母親到勞動局去給“我”找工作時在路邊挖的,當時以為是“含羞草”,先是種在盆里,后來又移栽窗前。第二年“合歡樹沒有發芽,母親嘆息了一回,還不舍得扔掉” 25“第三年,合歡樹卻又長出了葉子,而且茂盛了。母親高興了很多天,以為那是個好兆頭,常去侍弄它,不敢再大意。”26正是在母親的愛護和照料之下合歡樹茁壯成長,如今“年年都開花,長到房高了” 27可以說沒有母親的呵護,沒有母愛的滋養,就沒有合歡樹生機勃勃的今天。而母親這樣的愛護合歡樹一方面說明了母親的善良,另一方面也說明母親已把這棵多難的樹看成了我,若不然當母親看到合歡樹“起死回生”時為何高興了很多天并認為是好兆頭呢?由此看來前面部分寫母親對我的照顧與后面寫母親對合歡樹的呵護是相照應的。合歡樹仿佛是我的難兄難弟,又是母愛定的象征與化身。文章寫合歡樹即是寫母愛,但又比直接以母愛為題顯得含蓄蘊藉。這便是本文構思巧妙之處。
四、質樸含蓄的語言
史鐵生散文語言以質樸自然見長,本文也是如此。閱讀文章,猶如聽史鐵生話家常,對母親那濃烈的情感都藏在了純厚質樸的文字里了。如寫到“我的兩條腿殘廢了” 28時是那般冷靜,寫“母親那時已不年輕,為了我的腿,她頭上開始有了白發。”29看似客觀冷靜的敘述語言,但其中飽含了對母親為自己而日益憔悴的心酸也表達了在自己突然殘疾是母親對自己的悉心照顧的感激,更多的是母親已不再年輕還要為自己操勞,憂慮的歉意。又如“三十歲時,我的第一篇小說發表了,母親卻已不在人世。過了幾年,我的另一篇小說又僥幸獲獎,母親已經離開我整整七年。”30同樣不帶任何抒情,不事任何雕琢的冷靜敘述,卻給了讀者更多的感受空間。
文章用詞具有口語化的特點,使文章語言獨具平易淺近的自然、樸素、淡雅的韻味。如“非瘋了不可” 31 “躲了出去”32 “她的心里太苦了” 33 “受不住” 34“召她回去”35 “光扯些閑話”36 “忙扯到別的”37 “過道窄得一個人”38等處都使用了單音節詞語,使文章語言生動、傳神,如日常口語。
瑣碎的事情因為深沉的情感而統一,深沉的情感又憑借樸實的文字而流淌。合歡樹真可謂文質兼美的好文章。
樹在人亡,史鐵生不可面對的悲痛
1984年11月,史鐵生出自對母親的沉痛思念,寫了《合歡樹》。在母親去世多年后成名的史鐵生,承受著欲報答而不能的悲痛,一棵有關母親和他的合歡樹,如今終于開花并且與屋高,他想去看卻終于不敢看。
文章先以順序手法從作者十歲那年寫起。十歲時母親還年輕,“是世界上長得最好看的女的”;二十歲時“我”兩腿殘疾,母親已不再年輕,為了我的病,“頭上開始有了白發”;三十歲時“我”小說發表,過了幾年另一篇小說獲獎,母親卻沒法看得見“我”的成就了。而她曾經怎樣的全副心思放在我的病上,曾經怎樣的“到處去給我借書,頂著雨或冒了雪推我去看電影,像過去給我找大夫,打聽偏那樣,抱了希望”啊!
“我”不明白上帝為什么早早地召母親回去,自己搖著車躲到小公園安靜的樹林里,“迷迷糊糊的,聽見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了’。我的心得到一點安慰,睜開眼睛,看見風正在樹林里吹過。”
母親把自己奉獻給自己的兒子,兒子無以為報,內心被欲報而不能痛苦煎熬著,自此我們略見一斑?
接著作者通過插敘的手法,提到本文具有象征意義的意象--合歡樹。母親還活著時,有一年,她到勞動局去給“我”找工作,無意中帶回一棵合歡樹苗。“母親從來喜歡那些東西,但當時心思全在別處。第二年合歡樹沒有發芽,母親嘆息了一回,還不舍得扔掉,依然讓它長在瓦盆里。第三年,合歡樹卻又長出了葉子,而且茂盛了。母親高興了很多天,以為那是個好兆頭,常去侍弄它,不敢再大意。……有時念叨,不知道這種樹幾年才開花。”
合歡樹象征什么呢?合歡樹其實就象征著史鐵生,象征著母親的兒子“我”。“我”的殘疾,母親的用心照顧;體現在合歡樹雖然沒有發芽,母親嘆過氣,“還舍不得扔掉,依然讓它長在瓦盆里”;合歡樹茂盛了,母親認為是好兆頭,興許兒子的病從此有希望呢?于是“常去侍弄它,不敢再大意”。在母親發現“我”在寫小說,找到“寄托”時,她到處去給我借書,頂著雨或冒了雪推我去看電影……抱了希望。鼓勵著“我”去做“我”喜歡的事情:“你小時候的作文不是得過第一?”她只是擔心著兒子,不知道兒子的前途在哪里,他什么時候才能走出一條息的路?她擔心著,訪問演出好像念叨著“合歡樹幾年才開花一樣。”
合歡樹雖然象征看“我”,但畢竟不是“我”;雖然都得到過母親的喜歡,受過母親的照顧,但既是母親的兒子,“待遇”就不一樣。“母親從來喜歡那些東西,但當時心思全在別處”,我們離開小院兒。當年的那個小院兒,如今住了小兩口,“女的剛生了個兒子,孩子不哭不鬧,瞪著眼睛看樹影兒。是那棵合歡樹的影子嗎?小院兒里只有那棵樹”。“有一天那個孩子長大了,會想起他自己的媽媽,他會跑去看看那棵樹。但他不會知道那棵樹是誰種的,是怎樣種的。”作者過去總推說手搖四進出太不容易,他心里抖著,不敢去看合歡樹;現在過道窄到一個人推自行車進出也要側身,“我要是求人背我過去,倒也不是不行。我挺后悔前兩年沒有自己搖車進去看看”。他的后悔難道真的是因為前兩年沒有去看嗎?不是的,既然要求別人背,也不是不行的話。他其實是不敢。“年年都開花,長到房高了”,我的小說如今常獲獎,我“走”出了一條路了,但母親已不在了。最想看合歡樹開花的人偏偏不在,最愿意看到“我”獲獎的人偏偏不在;如果說合歡樹開花是對母親的報恩,“我”的獲獎不也是對母親的報答嗎?作者期望借一個小男孩長大后,想起那些晃動的樹影兒,想起他自己的媽媽,跑去看看那棵樹,替自己完成未了的心愿。
但小男孩到底不是作者自己,“他不會知道那棵樹是誰種的,是怎么種子選手的”,他不知道一棵樹聯系過怎樣的兩個人的生命,他也不會知道史鐵生面對樹在人亡,他心里怎樣的抖著。知道的人只有史鐵生自己。
史鐵生的《合歡樹》以意味深長的意象,樸素的語言,告訴我們一個動人的故事,議論抒情的句子很少,但讀者在字里行間領略并體會著作者對母親的深沉的愛和思念,心里不自主的隱隱作痛。
《合歡樹》鑒賞例文
《合歡樹》是史鐵生用樸實無華的語言譜寫了一曲感人至深的追憶母愛之曲。曲中音符如行云流水般演繹著,敲擊著每一位讀者的心靈。款款文字滲透著對母親去世的悲傷之情,跳動著對母親的真切懷念之心。
乍一看去,覺得文章應是狀物類散文,因為題為《合歡樹》;然而,初讀文章,有心生奇異:怎么是寫人敘事文章?通讀全篇,才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構思巧妙。
文章以第六段“我搖車離開那兒,在街上瞎逛,不想回家。”作為過渡段,乘轉結合,非常自然。前部分是追憶母親,后部分是思索合歡樹。對母親的回憶為合歡樹的意義作好了鋪墊,打下了感情基調。兩部分銜接流暢,渾然一體。
作者在前部分沿著回憶的路徑重現定格了母親身影的兩個鏡頭,以時間為序,信筆而書,筆觸所至。無不滲透深情,行文如水流成溪,質樸中顯風采,平淡中藏深味。
第一個鏡頭是:10歲時,“我”作文獲獎,母親很高興,說自己當年的作文寫得還要好。“我”不服氣,故意氣她。年幼的“我”想來是還沒讀懂一位母親對自己的良好稟賦能傳給兒子的那份喜悅與自豪的。最后兩句話“不過我承認她聰明,承認她是世界上長得最好看的女的。她正給自己做一條藍底白花的裙子。”體現出“我”重新回首這件事時,內心充滿對母親的敬意與眷戀。
第二個鏡頭是:20歲時,“我”兩腿殘廢后,母親為了讓“我”重新站起來,不辭勞苦,“全副心思放在給我治病上”。當時,醫院放棄了“我”,“我”也“心想死了也好,死了倒痛快”。而母親從不肯放棄。這是一位母親對兒子最深沉的愛。生命是可貴的,母親把兒子帶到了這個世界,兒子成了她另一個生命,她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走向失望?文中說到“我的胯上被熏成燙傷”,醫院的大夫說“這差不多是要命的事”,“母親驚惶了幾個月,晝夜守著我,一換藥就說:‘怎么會燙了呢?我還總是在留神呀!’幸虧傷口好起來,不然她非瘋了不可。”人生在世,能為自己瘋,為自己痛的人有幾個?
無論何時何地,母親都是兒子忠實而堅定的支持者。當母親發現“我”想寫小說時,鼓勵幫助“我”。“她到處給忘我借書,頂著雨或冒著雪推我去看電影,像過去給我找大夫,打聽偏方那樣,抱了希望。”當一個人受到如此厚重的堅持時,怎能不燃起希望之火?
終于,30歲時,“我的第一篇小說發表了”,“母親卻已不在人世”。如此的母親是偉大的,她們總是默默地為兒女無私的付出。卻從不記回報,甚至連分享兒女成功的喜悅也常常被無情的生命剝奪。“我”懷念母親,遙想母親,靜靜地在樹林里遙問上帝,“風正在樹林里吹過”,母親似乎曾回來過。也許母親從未離開過,她活在兒子的心靈里,陪伴他一生。
細心讀來,可以發現作者選擇的三個時間段分別是10歲,20歲,30歲,這都是“我”人生的重要轉折點,母親都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雖然30歲時,母親已逝世了,但30歲的成就是母親用一生的付出為“我”收獲的。母親在兒子心目中的重要地位由此可見了。這也體現了作者在選材組織上的獨具匠心。
在前部分里,我們始終不見合歡樹的半點蹤跡,從文中看來,第八段有一句話“我沒料到那棵樹還活著。”合歡樹似乎已在作者記憶中遺失了。記憶的閘門在曾經的鄰居的一句話中打開了“到小院子去看看嗎,你媽種的那棵合歡樹今年開花了!”當時“我心里一陣抖”,“推說手搖車進出不易“,拒絕與合歡樹見面。為什么會“抖”?怕憶起母親?怕難以乘受悲傷?史鐵生內心的疼痛在一個“抖”字傾瀉而出。
接著,作者追憶合歡樹的由來,從追憶可見,母親無意栽種合歡樹的時候是“我”已兩腿殘廢。想來那時母親內心的傷痛是難以言表的。她挖回這棵“剛出土的綠苗”,很大程度是寄予了一種生命常青的愿望。因為綠是生命的象征。
我們可以細細品味這段話“母親從來喜歡這些東西,但當時心思全在別處。第二年合歡樹沒有發芽,母親嘆息了一回,還不舍得扔掉,依然讓它留在瓦盆里。第三年,合歡樹不但長出了葉子,而且還比較茂盛。母親高興了好多天,以為是個好兆頭,常去侍弄它,不甘太大意。又過了一年,她把合歡樹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時念叼,不知道這種樹幾年才開花。”這似乎是母親全心為“我”找藥方到支持“我”寫作的過程的寫照。我想這位母親在料理合歡樹時定是充滿了對兒子的痊愈的希望的。
合歡樹被棄置在路邊,在被無意栽種的一年里,無人打理。然而第三年卻“長出了葉子”,還比較茂盛。這是一個頑強的生命,在逆境中生存了下來。苦難是人生最好的老師,只有勇于面對才能擁有充滿陽光的將來。
合歡樹是母親親手栽下的,是母親親自料理過的,它的身上有著母親的影子,凝聚著深沉的母愛。母親雖已逝去,而合歡樹仍在健康生長,“年年都開花,長得跟房子一樣高了”,暗喻著母愛長青,母愛永恒。
文中三次提到那個“剛來世上的孩子”,前兩次說他“不哭不鬧,瞪著眼睛看樹影兒”,這里的“樹影兒”,這里的“樹影兒”就是合歡樹的影子,最后說到“有那么一天,那個孩子長大了,會想起童年的事,會想起那些晃動的樹影兒,會想他自己的媽媽”,一言道出,合歡樹上處處是母愛的影子,是一生都不能磨滅的。
作者始終對合歡樹懷著一種復雜的感情,一方面找借口不肯去看,另一方面“挺后悔前兩年沒有自己搖車進去看看”。也許是他不知如何去面對失去這一份厚重的母親吧。也許他只想把這一切深深地藏在心底,獨自咀嚼,“悲傷也成享受”吧。
文章自始至終都沒有正面描寫過“合歡樹”,只是借回憶之手,托他人之語,一一交代“合歡樹”的情況,不著一筆,卻盡顯風采,果然不愧是大師手筆。
文章的語言淡雅、樸素,娓娓道來深切母愛,就仿佛和讀者在聊天是不經意談起母親,說起合歡樹一般,內心的深情沒有像蓄勢待發的洪水噴涌而出,仍是如涓涓細流,閑話家常一一道來,懷念、悲痛之情潛藏于字里行間,除卻華麗辭藻與刻意雕飾,思緒所至,筆觸所到,深切雋永的真情蘊涵其中,等待有心人細嚼。
《合歡樹》閱讀札記
《合歡樹》是史鐵生一篇追憶母愛的文章,寫于1984年11月。這一年,史鐵生繼1983年以《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獲得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之后,又一次獲獎,心情自然是喜悅的。然而,想到為自己付出一生辛勞的母親已經不在人世,心中不免又生出幾分憂傷。合當與慈愛的母親共享這收獲的歡樂,可是偏偏已不能夠,這是怎樣悲哀啊!于是在柔腸百轉之中寫下這至情的懷念。
文章以《合歡樹》為題,以物象人,托物言情。合歡者,當歡也,共歡也。樹者,材也。
娘育兒望成材,兒成材而娘已歿。共歡卻成獨享,當歡而已不能,痛定思痛,痛何如哉!文章借“合歡樹”以為象征,以為線索,以為依托,千種柔情,蘊蓄其中。一個“合”字,寫盡悲情,為文章定下了情感的基調。
全文可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以年歲為序,選取生活的三個鏡頭:“十歲那年”,“二十歲時”,“三十歲時”。這三個鏡頭是“我”成長的三個階段,概括了“我”的成長過程。這個過程浸透了母親的心血,耗完了母親的生命。分三層寫。第一層:“十歲那年”,“我”的作文“得了第一”,希望得到母親夸獎,母親卻“急著跟我說她自己”。“我裝作根本不在意她的話,對著墻打乒乓球,把她氣得夠嗆。”“那時候”,母親“年輕”、“聰明”、“好看”。這一層是自責、悔愧“氣”母親,可以從“那時候”三個字體會出。“母親那時候還年輕”,“年輕”是記憶中的母親。這情意,決不是一個從未關注過母親蒼老的子女所能夠表達與體會的。年輕,是生命軌跡上寫滿陽光和活力的時刻,然而當想起母親的年輕時,卻是在她已經失去年輕,失去生命的時候。自責、悔愧溢于言表,讀之令人心碎。第二層:“二十歲時”,“我的兩條腿殘廢了”,母親全副心思“放在給我治病上”,她那時已不再年輕,“頭上開始有了白發”。這一層是感激、懷念母親,寫得較詳細。母親為我操碎了心,她“到處找大夫,打聽偏方”,“找來些稀奇古怪的藥,讓我吃,讓我喝,或是洗、敷、熏、灸”;當我說“別浪費時間啦,根本沒用”,要放棄治療時,母親總是說:“再試一回,不試你怎么知道會沒用?”;“我的胯上熏成燙傷”,她“晝夜守著我”,一換藥就說:“怎么會燙了呢?”;當“我”關注生命的價值,寫小說時,她又鼓勵“我”,“到處給我借書,頂著雨或冒著雪推我去看電影”。這語言,這行動,無不昭示一個母親對兒子的至愛之心。第三層:“三十歲時”,“我的第一篇小說發表了”,“母親卻已不在人世”。“我”的小說獲了獎,“母親已經離開我整整七年了”。這一層寫哀痛,“卻已”、“整整”寫出哀痛之深。整個這一部分是全文的鋪墊。
第二部分寫“我”獲獎后躲避記者采訪。這一部分是過渡,反思母親的死,求得心靈的一點“安慰”。“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是啊,生是創造,死是休息。在母親心里,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兒女的不幸。母親承受了人世間最沉重的苦難,為“我”耗盡了生命的油膏,該休息了!
第三部分寫“我”的思緒,以“合歡樹”為依托,追憶“合歡樹”的來歷、培育和成長。“合歡樹”的經歷就是“我”的經歷,“合歡樹”的成長就是“我”的成長。“合歡樹”是母親“去給我找工作”,“回來時在路邊挖”來的;“我”是母親帶到這世間來的。為了培育這“合歡樹”,母親付出了許多辛勞;為了救治我的生命,母親耗盡了她的生命。這棵“合歡樹”,母親先是“以為是含羞草,種在花盆里”,“第二年沒有發芽”,“母親嘆息了一回,還不舍得扔掉,依然讓它留在瓦盆里”,“第三年,合歡樹不但長出了葉子,而且還比較茂盛。母親高興了好多天”,“常去侍弄它”,“又過了一年,她把合歡樹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時念叨,不知道這種樹幾年才開花”;“十歲那年”“我”氣母親,“二十歲時”,母親為“我”“到處找大夫,打聽偏方”,“找來些稀奇古怪的藥”,“虔誠地抱著希望”,試了一回,“再試一回”。母親盼著“合歡樹”開花,就是盼著我成人。如今“合歡樹”“年年都開花,長得跟房子一樣高了”,“我”也有了一點社會價值,寫的小說“獲了獎”。母親親手栽培、“侍弄”的“合歡樹”開花了,而“母親已離開我整整七年了”!這“痛”是怎樣的沉重,怎樣的刻骨銘心!“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這一部分還寫了“我們原來住的房子里現在住了小兩口”“生了個兒子”,“孩子不哭不鬧,瞪著眼睛看樹影兒”。樹的影子,就是“我”的影子。“我”的經歷和道路,“我”的追求和努力,也許會成為人們教育后生的材料,身殘志不殘,然而,這后生看到的也只是“影子”,“他們不會知道那樹是誰種的,是怎么種的”。這一筆,看似閑筆,贅筆,其實閑筆不閑,贅筆不贅。沒有這一筆,文章表達的情感只是個人的,有了這一筆,文章的意義更深刻,悲痛更沉重,更具有了社會意義。
這篇文章在寫法上有兩點最值得借鑒。
一是巧妙的構思。文章以樹象我,似樹似我,亦樹亦我,樹我合一,不知何者為樹,何者為我;文章寫的是“合歡樹”,言的是母子情,亦樹亦情,借樹言情,構思極為巧妙。二是精心的選材。母親為“我”做的事何止千萬,但作者不是順手拈來即入文章,而是經過精心的篩選,有詳有略。文章選擇“十歲那年”“二十歲時”“三十歲時”三個點。這三個點也發生了許多事,作者選擇了“我”的作文“得了第一”、“兩條腿殘廢了”和“文章發表”并“獲獎”三件事。重點寫“腿殘”,有概述,有細描;有語言描寫,有行動描寫。文章寄深情于冷靜的敘述之中,不急不躁,不枝不蔓。
《 合歡樹》賞析
作者:陳宏明
《合歡樹》是史鐵生懷念母愛的一篇文章。它被選入人教版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語文選修系列《中國現代詩歌散文欣賞》教材中。文章用平淡的語調,按時間順序分別向我們敘述了十歲那年由自己作文獲獎引發的一件事情、二十歲母親為他治病和鼓勵他寫小說的事情以及三十歲以后也就是出名以后對母親的那種壓抑在心里、讓自己又悲痛又愧疚的思念。其中的文字流露出一種款款的深情,這一份真情并非像朱自清看到父親背影時的那種辛酸和憐惜,而是在平淡的敘述中透露出的深深的愧疚和傷痛,正是從這種讓作者“在街上瞎逛,不想回家”的愧疚和傷痛中,我們領略到作者對母親深不見底的追思。
從行文思路上看,有人會說,文章要寫的是懷念母親,第一段為何要寫“我”的年少氣盛、輕易容不下母親說她小時候作文寫得比自己好?為何又要寫母親夸自己小時候作文寫得比兒子好來打擊兒子的自尊心?先說第二個問題,說母親的行為是出于自夸,那是我們像作者小時候年少不更事一樣誤解了母親的用意--當兒子在作文比賽中獲得第一,母親心中自然高興,在這個時候說起她自己小時候的驕傲,既有讓兒子一起分享自己回想美好往事所帶來的快樂的成分,也有鼓勵和鞭策自己的孩子百尺竿頭更上一步的意味,只不過“母親那時候還年輕”,沒經驗,她想不到這會給“我”的自尊心帶來莫大的傷害,結果好事辦壞,讓“我”故意拿“可能?什么叫可能還不到?”這樣的話來笑她,還“裝作根本不再注意她的話,對著墻打乒乓球,把她氣得夠嗆”。所以,打擊兒子的自尊心不是她的用意。接著說第一個問題,作者寫自己的年少氣盛、輕易容不下母親說她小時候作文寫得比自己好,那是對自己的莽撞給母親帶來尷尬(從“她就解釋”的行為中看得出來)和傷害(“把她氣得夠嗆”)的一種追悔,所以,對于中心表達而言,這不是一種游離,反而是一種鋪墊,一種強化。
第二段寫“我”病中一心想著寫小說,沒有顧及母親想治好兒子的病的那種虔誠和希望的感受,竟然說出“別浪費時間啦!根本沒用!”的話,而且產生“心想死了也好,死了倒痛快”的想法,辜負了母親的一番殷殷心意,也寫母親為治好“我”的病而四處奔波的毫不氣餒的精神以誤傷了“我”之后的驚惶不安與自責,正是母親的這一番驚惶不安、自責,與作者一心想著自己的小說創作卻很少留心母親感受的做法形成有力對比。如此行文,很好地表現出作者對往昔錯對母親的自責與愧疚。
第三段寫母親對治好“我”的腿絕望之后,極力鼓勵和幫助“我”從事文學創作。
文章的主體從第四段開始,圍繞合歡樹這個意象抒寫自己在文學創作上取得成功之后的深藏于內心的對母親的強烈的思念。在淡淡的敘述中,作者竭力抑制住內心刻骨銘心的思念。
從什么地方能看出作者內心思念的刻骨銘心和對它極力的抑制?
一、出名之后,作者為母親無法與自己分享成功而感到煩亂不安,到小公園躲避好心好意的記者并責問上蒼的不公,而后到街上瞎逛,不想回家。作者并沒有盡力宣泄這種令他煩亂的思念,而是極力地抑制它,把思念化為一杯苦水,獨自一人慢慢啜飲。這里,也許有人會感到疑惑:艱辛之后的成功怎么會讓史鐵生心煩意亂呢?那是因為長大以后,史鐵生既明白如果沒有母愛、無私而深沉的母愛,在艱難的日子中自己是難以支撐過來的,也清楚自己想獲得成功其實在很多程度上就是為了報答這一份無私的母愛,等到熬出了頭,可愿望卻無法實現,這種“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傷是如何圍困史鐵生的魂靈,我們可想而知。所以,此時的成功帶給史鐵生的不是喜悅而是心煩。
二、作者“偶爾搖車到大院兒去坐坐,但不愿意去那兒小院兒,推說手搖車進去不方便”,這“推說”二字就可突出作者內心的情怯,他來到大院是本是想見見小院,想見見母親生活過的小院,但是與游子近鄉情怯相似,他來到大院就再也沒有勇氣到小院里去,那是因為他怕無法承受睹物思人的傷痛,甚至當老太太們為了撫慰他對母親的思念而提議他到小院去看看那棵合歡樹的時候,他還是推說“手搖車進去不太易”。
三、作者為老太太們所提到的一個剛來到世上的孩子“不哭不鬧,瞪著眼睛看樹影兒”的事所觸動,終于鼓起勇氣正視內心情感想去看看那棵樹,卻又因為“家家門前的小廚房都擴大,過道窄到一個人推自行車進出也要側身”,要求人背才能到小院去,會被人窺見自己見到那棵母親生前侍弄過的合歡樹時不能自持的樣子,再一次選擇默默承受,“搖著車在街上慢慢走,不急著回家”,把“悲傷也成享受”。
上面這些行為所透露出來的是強烈的思念和刻意的隱忍的斗爭,是堅強與脆弱的矛盾,這把史鐵生折磨得好苦,讓他愧疚,讓他悲傷,也讓人從中感受到史鐵生對母親那份追思的刻骨銘心。
有人不解:文章為什么要出現“合歡樹”?它有什么深意呢?
一、母親是一個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的人--文中“她正給自己做一條藍地白花的裙子”、“母親從來喜歡那些東西”兩句話不顯山不露水地告訴了我們這一點(能把鋪墊做得如此絕妙,顯示了作者高超的文字駕馭能力),合歡樹本身就是明證,也是見證。說是明證,那是因為母親會為它沒發芽嘆息,會為它長葉高興,會為它沒開花念叨;說是見證,那是因為它見證了母親對史鐵生無私而堅忍的母愛。
二、合歡樹更是一種象征。因為在母親的潛意識里,這棵第二年沒有發芽讓她嘆息了一回、第三年長出葉子讓她高興了很多天、不能早點開花讓她念叨的合歡樹,正是病兒史鐵生的影子;在作者眼里,這一棵耗費母親不少精力、讓母親牽掛、如今長大開花的合歡樹正是自己的影子。
三、更耐人尋味的是,“合歡”二字,讓我們婉婉轉轉地讀出史鐵生內心深處的愧疚與悲傷:母親和我總是盼望著有朝一**能一起享受我成功的快樂,可如今……。兒子在成功之**特別想與昔**為他的身體和文學創作而辛勤操勞的母親共享快樂,可母親卻早已不在人世,合歡樹會給作者帶來什么樣的聯想和感受?掩卷思之,真是回腸蕩氣,心酸不已。
從上面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本文內容和形式上的主要特點。一、作者對母親的追思之情深入骨髓,而這種情感的抒發卻是內斂的--心煩、愧疚與悲傷就像輕度發酵的茶葉悠悠散發著茶香那樣,徐徐地吐露出綿長而醇厚的思念。二、作品構思精巧縝密。內容上,先敘寫十歲和二十歲時自己與母親之間的往事,為下文借合歡樹抒寫追思作了情感上的鋪墊--只有母親為兒子作出了身心的付出,才能讓人感受到那份追思的真實與真摯,也成了追思的一部分;意象安排上,合歡樹既成為維系母愛、維系兒子對母親思念之情的物象,也成了思親情苦的反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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