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調是什么滋味散文
前天，有一個朋友，來向我訴苦。他是中學的物理教師，在外人看來，他的課已經講得很好了，但于他自己，卻越來越沒有感覺，心中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煩。這種煩，雖然還不至于嚴重影響他上課的情緒，但他總以為自己對不起學生，嚷嚷著要改教數學。
他的課依然深受學生歡迎，多年來，也一直是學校的優秀教師。學校當然不會答應他的要求，校長問他為什么會有這樣莫名其妙的想法，他說，原因很簡單，他不過是不想重復自己。
聽著朋友的訴說，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一個老師。于是，對朋友說，我先講個故事吧。
高三那年，課很早就上完了，多少的日子都在復習中悶悶地過去，總感覺年輕的生命在無謂地流失。于是，在一次熱鬧的課堂上，忍不住問班主任，能不能換一種活法，別在這里做這樣無聊的重復。
班主任笑了，說：“你們不過重復了幾遍，就受不了了。你們想想看？若處在我的位置，你們該怎么辦？我六三年從河南大學畢業，就在中學教歷史，這幾本教材，早就倒背如流了。可是我仍然要去備課，要從這個班級講到那個班級，從上一屆學生講到這一屆學生。別說你們感覺煩了，我有時也會感到很糟糕。但是，你們不得不學，我也不得不教。你們為的是升學，我為的是生存，所以，不管你們愿意與否，都要在這里堅持下去，直到考上大學為止。”
班主任停頓了一下，把目光轉向了我：“莊明這一段比較浮躁，我覺察到了。可是，你有什么好的辦法？說給大家聽聽？”
我搖頭不語。班主任再次笑了，話鋒一轉：“解決問題的關鍵，是要我們在這重復中找到樂趣，要在這重復中找到不同。”
“可是，怎樣才能找到不同呢？”我們問。
“在我，最大的不同是我的學生，我教的雖然是同樣的內容，但我面對的'總是不一樣的面孔，我從心里感謝你們聽我講那些重復多年的東西。我找到了不同，也發現了樂趣。你們呢？是不是也要去發現點什么？”班主任說到這里，忽然就住了口。
喧鬧的課堂一下子靜了下來，是啊，我們也可以去找點什么，為什么要一直抱怨呢？
接下來的日子，我還真找到了不同，也發現了樂趣。每天，我都在找自己的差距，距離高考的標準有多少的不同。我沒有做到倒背如流，但我嘗試從現代開始，一點點去追尋歷史的足跡。我把教科書的語言改變成自己的語言，整理出了自己的“歷史教材”。我的努力也有了回報，在高考中，我的歷史考了第一名。
事隔多年，還不時地懷念那段重復卻并不乏味的日子。當一個人不再對自己的生活感到困惑，當一個人可以在重復中發現出一些不同的東西，還有什么事情會惹人心煩呢？
聽到這里，朋友緊皺的眉頭并沒有舒展開來，反問道：“你可知道單調是什么滋味？這些年來，你的變化讓我們找不到北。你怎會理解，單調是什么滋味？”
“單調是什么滋味？單調當然不是個滋味！可是，你改教數學就不單調了？還不是一樣地重復自己？”我也反問道。
朋友苦笑了，說：“老莊，你到現在還這樣喜歡爭辯。其實，我也知道你已經給了我答案，我也知道教數學和教物理并沒有本質的區別。我不過是想換一下心態而已，并不想做徹底的改變。”
又聊了一陣閑話，朋友走了，卻將困惑留給了我。他并不是一個喜歡較真的人，這些煩惱，說說也就算了。我知道，他仍然會安心地教書，這么多年，已經形成的思維和習慣不會逼他做出另外的選擇。然而，自己呢？單調的個中滋味？難道真的已經明白？
班主任的一番話，也僅僅給了我一個完整的高三，使我沒有在那亂糟糟的青春騷動中迷失。當結束了高考，在填報志愿時，因為那番話，竟不去理會師范院校的種種善意承諾。只管按照自己的意愿，飛蛾撲火一樣去擁抱那遙不可及的夢想。
多年后聽說，班主任在退休后并沒有脫離那樣的重復，他應該是真的喜歡和學生們在一起。他在暮年受聘于鄭州的一所私立高中，繼續講那些倒背如流的不容更改的歷史。后來的一天，突然就倒在了講臺上，平靜地走完了沒有傳奇的一生。
今天，已經沒有人鼓勵我從重復中尋找快樂。我也知道，我的快樂也很少和重復有關。其實，我更不喜歡單調的滋味。
曾看過這樣一個掌故，一個剛參加工作兩年的大學生，幫一個新分來的女大學生挑選辦公桌子，這個女生，挑選得非常仔細，整個過程，差不多用了三個小時。后來，他實在忍不住了，問道：“一個桌子，值得挑這么長時間嗎？”女生認真地回答：“為什么不呢？也許這張桌子要陪我一輩子。”聽了這樣的話，他一下子呆住了。經過一夜無眠的思考，第二天，他向單位遞交了辭呈。
后來，當他成功之后，有人問他，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是什么促使他做出那樣的選擇？他簡單的說，要感謝那個女生。是那一句簡單的回答，讓他頓悟。他在那一句話里，明白了單調的滋味。
可是，又怎能因為他的成功去否定那個女生呢？她也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
記得剛上班那年，在醫院的門診部，問一個善良的老醫生，在一個崗位呆上四十年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她說，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她說，四十年是不知不覺中就過來的，她說，孩子！你為什么問這樣奇怪的問題呢？
她說這樣的話時，目光是慈祥的。她問我時，態度是認真的。她對自己的生活，還是比較滿意的。她在一個崗位，用四十年的時間，贏得了小城居民的尊敬。
是啊，我為什么要問這樣的問題呢？我會不會在一個崗位呆上四十年？
不過四年的時間，我就逃了，逃向一個個短暫的誘惑，直到今天。
多少年來，我一直害怕過著一種一眼就可以看到頭的生活。我忘記了在重復中尋找樂趣，我把希望寄托在不停的變化中。
然而，我并不快樂，所有的變化只給我帶來些許的快樂。我可以暫時地改變一下生活的節奏，但很快我就發現，一旦安定下來，我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另一種重復。也就是說，單調無處不在。
那么，單調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值得讓我如此恐懼？自己究竟需要一個怎樣多彩的人生，才會讓騷動不安的心平靜下來？
二十年前，我用簡單的辦法，輕易地化解了那種重復的煩惱。二十年后，我卻不能用那樣的心態，給單調一個明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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